我人生記憶中的第一個杯子就是酒杯,不過不是給人用的。老家的神桌鎖在牆上,小時候我得搬椅子來幫外婆換酒杯茶杯。高腳酒杯是紅色塑膠做的,做工很粗糙;小茶杯是瓷的,但也是不知市場那裡買來的廉價品。所以我會在這行根本早有預兆,幼稚園就在幫外公倒酒倒茶了。
幼稚園在我家附近沒多遠,穿幾條巷子就會到,我彷彿記得我的書包上用繩子綁了個有把手的塑膠杯,邊邊還被我咬得亂七八糟。那時候上學要帶很多東西:圍兜兜上面要用別針別一條手帕、口袋裡要有衛生紙,幼稚園的小朋友不能去大人的廁所,而是男生女生一律使用在後院的一排塑膠便桶。現在想想幼稚園我根本什麼都沒學到!而當年的生活用品好像都是那種只講用途不管美醜的設計,有些東西直到現在都是,比如熱炒店的玻璃杯,我一直很好奇為何熱炒店或是麵攤小吃店的玻璃杯都是一樣大小,喝水喝啤酒都喝不過癮的容量。我沒有發現一個確實的原因,但有種很溫暖的說法是杯子小,就要更常互相斟酒,也就更多餐桌上的歡聲人情。
高市文化局提供
國中的時候幾乎每晚都在補習班,所謂的補習班就是本校老師晚上在學校附近的家教班。從學校下課到晚上補習會有一段空檔,不是去打球就是去吃零食加晚餐。學校旁邊的雜貨店會與漫畫店都會賣給小屁孩泡麵與汽水,在等泡麵時,將玻璃瓶汽水倒進裝滿冰塊的五百西西玻璃杯,吸管一口氣喝完然後頭很痛。
我國中成績還不錯,還當了國文小老師,三不五時要幫老師送作業去教師辦公室,老師的辦公桌上總有個笨重的保溫杯或是有蓋的瓷杯。有天我傍晚送週記去辦公室,也不知為什麼整個辦公室突然空空的,我才踏進去還沒喊報告,就看到我們學校最漂亮胸部最大的長髮女老師跨坐在某人身上,好像還在咬對方的脖子。要說我是純情國中生啥都不懂,至少我也看過連績劇。辦公室門口的熱水茶桶正好擋住她的視線,反正她也沒想到吧。我記得的除了女老師的姿勢,還有她桌上櫻花色的日本象印保溫杯。默默的我後退兩步,深吸一口氣大喊一聲報告。如果說這造成她當年的心理陰影,我也只能說抱歉我十四歲一樣受驚嚇。
上了高中沒再補習了,每天下課以後就是混社團,所以成績如你想像的一團糟。學校旁邊一樣有個雜貨店,一樣有泡麵汽水套餐,我就又吃了三年,雜貨店旁邊總有隻肥得不得了的貓躺在地上,桌上一樣是一群小屁孩喝著玻璃杯汽水講垃圾話。吉他社是我人生一個重要的部份,直到現在都是,很多的夢想與決定當時就只是隨口說說,沒有想到會延續三十年。我自認沒有樂器天份,十根手指都是大姆指,不過這不妨害我有個一生的投入,不管是友情還是音樂。
入了飲食這一行也是意外,從此跟酒杯的牽扯不斷。人類最早祭祀的正式杯子大概是獸角,來源眾多不會滲漏易於加工,還附帶動物力量的古老信仰。古老宗教多的是動物崇拜,用獸角作祭祀酒器毫無違和。精工雕琢的容器杯子是部落權力的象徵,實用性是其次。高盧人與腓尼基人作為木製容器的代言人,很現實的就是比不上別人的雕工與手感(還會有滲漏的問題)。基督信仰排斥獸角容器(請參聖經啟示錄),所以其他材質的杯子才會進入主流,再加上因祭祀所延伸的技術發達,還有文藝復興的懷古與探索,我們幸運的沒有斷絕一脈相承的傳遞。
我用過手感最好的杯子確實是酒杯,但不是葡萄酒杯,而是雞尾酒用的柯林杯。那是在東京銀座的某個大樓酒吧,喝的是最普通的Mojito。杯壁很薄,杯底與杯身一樣薄,沒有裝飾,但只是拿在手上,冰塊輕擊杯邊就讓我有股莫名的感動,以口就杯時,嘴唇的觸感更是讓人一震,抿一口,放回吧台,杯底碰觸的一瞬,感覺用手聽到了低沈的回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