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筷子苦手

· 旅人的盛宴 Foods

我的父母親是華僑,他們筷子都拿得很漂亮,大約是這事兒對他們太順理成章,小時候他們從來沒認真教過我拿筷子,結果我現在拿筷子的熊樣也沒得改了。

家裡的筷子是象牙色的,上方下圓,握感沉手,是當年他們船渡來台時的家當,上面的花紋或是字跡早已模糊無可辨認,但手感極好,到現在我都還很喜歡手持筷子的尾端使用,感受它微微下墜的感覺,感受筷子夾住了食物,感受食物的質地,甚至是溫度與香氣。

小時候去長輩家,爸媽雖不管我筷子拿的醜,卻不准我用筷子插食物吃。民俗中筷子還有眾多禁忌,下意識的你的眼光會躲開腳尾飯直插的筷子,可是人鬼神都要吃東西呢,「吃飯」其實是陰陽兩方的共同語言。筷子不也是喜慶的象徵?除了「成雙成對」之意,日語中的「筷子」音同「橋」,也有同心協力的含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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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中式筷子習慣以後,韓式的扁筷子就難為了,而且韓國的金屬扁筷子的用法也不像中式,是不會送入口中的。還有這麼一說,韓國人常常搬著小飯桌換地方吃飯,扁的筷子放在桌面就不會亂滾。所以同樣是吃飯會用筷子,原始的意義已經不同。

不同的筷子也給出不同的心理場景預設,比如免洗筷,它比較短,重心不明顯,早期的免洗筷還偶有漂白水的味道。中和的四號公園拆遷以前叫做「公路一村」,離我家兩個路口,是我小時候的探險叢林,講說「叢林」並不誇張,裡面真的有片滿地雞屎爛泥的竹林。眷村聚落多的是小吃攤。我還記得公車總站旁邊的鐵鍋水煎包,十元就可以買好幾個,塑膠袋裡加上辣椒醬油,呼呼吹涼用免洗筷插著吃。公路一村的居民當年都是基礎公共建設的要角,五湖四海匯集,各種語言各種風俗,因緣際會相聚。傍晚總會看見渾身灰沙的男人們坐在路邊吃東西,手上的免洗筷和保麗龍便當盒,還有一地的煙屁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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筷子、湯匙、刀叉都是手指的延伸,但筷子是最貼近觸覺的體驗,或者說手指會從筷子獲得最相近的感受。只是不會有太多人享受紅燒蹄膀時在意筷子,尖端探入油亮的豬皮,用側邊壓下「切開」,夾起時感到油脂的滑潤與晃動,或是肉的纖維被拉開,感受醬汁的濃厚甚至黏稠,感受每一粒裹著醬汁的米粒回彈。再一伸手夾上白菜滷,又從筷尖得到不同的回饋。是軟是硬、是清瘦還是豐盈、是多汁還是堅實、這些「快感」僅用兩根細長竹棒就可感知,而且因為不用沾上油醬冷熱,更是清晰。

多年後出了社會,我在香港才真的好好地思索筷子的文化符碼。第一次在大排檔用筷子吃牛扒和麥年煎比目魚,穿著破爛白背心的跑堂就咧著大嗓門要我用筷子吃薯條「鬼佬唔識筷子有幾好用,真係蠢。」從此我吃薯條薯片一律十指不沾腥油。

食物給人全面的滿足感,食器也是。我不擅長玩轉手上的筷子,但這不影響我吃東西的樂趣。食器就是肢體與感官的延伸與完成,一筷子吃到的美食最後沒有含一下筷尖,就好像除夕沒聽到鞭炮聲,理性上知道無妨,感性上卻十分渴求。